关于回文的诗

回文诗是稀奇的文体，无论顺读还是倒读都可成文，在旧诗词中比较多见，是杂体诗之一种。有的回文诗可以反复回旋，得诗多首。《回文类聚序》中说：“诗体不一，而回文尤异。自苏伯玉妻《盘中诗》为肇端，窦滔妻作《璇玑图》而大备。”都是闲得无聊又颇有才气的女子，搞这种文字游戏寄给远方的丈夫以表达相思之苦。

《盘中诗》叙述伯玉使蜀久不归，其妻于长安做此诗以寄，诉思念之情。全诗168个字，二七韵，主要为三字句，亦有部分七字 句。写于盘中，故名。

山树高，鸟鸣悲。泉水深，鲤鱼肥。

空仓雀，常苦饥。吏人妇，会夫稀。

出门望，见白衣。谓当是，而更非。

还入门，中心悲。北上堂，西入阶。

急机绞，杼声催。长叹息，当语谁?

君有行，妾念之。出有日，还无期。

君忘妾，未知之。妾忘君，罪当治。

妾有行，宜知之。黄者金，白者玉。

高者山，下者谷。姓者苏，字伯玉，

人才多，智谋足。家居长安身在蜀。

何惜马蹄归不数？羊肉千斤酒百斛。

令君马肥麦与粟。今时人，知四足。

与其书，不能读。当从中央周四角。

(宋桑世昌编《回文类聚》卷二)

《盘中诗》的写法，是屈曲成文，从中央以至四周，含婉转循环之意，并不能倒读。《璇玑图》为十六国时前秦女诗人苏惠所作。窦滔镇守襄阳没有写信回家，其妻苏惠织锦文，以841个字排成纵横29字方阵，回环反复读之，可得诗3752首，名叫《璇玑图》，差人送到襄阳，窦滔看了非常感动，便把苏氏接到任上去了。唐武则天《璇玑图序》说它“五色相宜，纵横八寸，题诗二百余首，计八百余言，纵横反复，皆成章句”。通俗小说《镜花缘》四十一回中载有此图，读起来如猜谜般的似通不通，不算什么好诗，但这种文字的排列组合解读诸多，也足见汉字的奇妙，令人叹为观止。

明代蒋一蔡的《咏春》，全诗仅十一个字：“莺啼岸柳弄春晴，晓月明。”但通过顺读、叠读、倒读，则成为一首七言绝句：

莺啼岸柳弄春晴，柳弄春晴晓月明。

明月晓晴春弄柳，晴春弄柳岸啼莺。

这种“前七后三”式顺读、叠读、倒读而成七言绝句的回文诗，被称为连理回文诗。

回文诗，重在回文，也难在回文，作者的心思全用在回文上。 宋朝末年陈朝老一首六言诗，正读是：

纤纤乱草平滩，冉冉云归远山，

帘卷深空日永，鸟啼花落春残。

倒读，则成：

残春落花啼鸟，永日空深卷帘，

山远归云冉冉，滩平草乱纤纤。

同样的字，不同的排列，虽描写同样的景物，而意境迥异。有在外的丈夫以诗代信写给家中的妻子：

枯眼望远山隔水，往来曾见几心知？

壶空怕酌一杯酒，笔下难成和韵诗。

途路阻人离别久，讯音无雁寄回迟。

孤灯夜守长寥寂，夫忆妻兮父忆儿。

倒过来读，却变成了妻子给丈夫的回信：

儿忆父兮妻忆夫，寂寥长守夜灯孤。

迟回寄雁无音讯，久别离人阻路途。

诗韵和成难下笔，酒杯一酌怕空壶。

知心几见曾来往，水隔山远望眼枯。

作者的身份、语气、居地、环境都变了，没有变的是男女之间的殷切思念之情。清代有一位才女，写了如下的七律：

明窗半掩小庭幽，夜静灯残未得留。

风冷结阴寒落叶，别离长倚望高楼。

迟迟月影移斜竹，叠叠诗余赋旅愁。

将欲断肠随断梦，雁飞连阵几声秋。

将它倒读，就成一首词，《调寄虞美人》:

秋声几阵连飞雁，梦断随肠断。欲将愁旅赋余诗，叠叠竹斜，移影月迟迟。 楼高望倚长离别，叶落寒阴结。冷风留得未残灯，静夜幽庭，小掩半窗明。

诗变成词，句法结构、押韵、平仄都要变，作为七律，对仗不算工整，倒读成为一首词，却好得多。这是很不容易的。

再看清代大词人纳兰容若的一首《菩萨蛮》:

客中愁损摧寒夕，夕寒催损愁中客。门掩月黄昏，昏黄月掩门。 翠衾孤拥醉，醉拥孤衾翠。醒莫更多情，情多更莫醒。

它的特点一是每句的头和尾两个字要押韵，如客与夕，门与昏，翠与醉，醒与情；二是每个偶数句是前个奇数句的回文。整首词倒读，是音律协调的另一首词：

醒莫更多情，情多更莫醒。翠衾孤拥醉，醉拥孤衾翠。门掩月黄昏，昏黄月掩门。客中愁损催寒夕，夕寒催损愁中客。

难得的不仅仅是通顺，而且有感情，有韵味，有意境，虽是回文，意思还不重复，下句是上句的更深一层的演绎。即使不作词来读，也句句是警句，这就更难得了。

最难得的是清代朱杏孙写的一首七言律诗：

孤楼绮梦寒灯隔，细雨梧窗逼冷风。

珠露扑钗虫络索，玉环围鬓凤玲珑。

肤凝薄粉残妆俏，影对疏栏小院空。

芜绿引香浓冉冉，近黄昏月映花红。

倒着读成了另一首词《虞美人》：

红花映月昏黄近，冉冉浓香引。绿芜空院小栏疏，对影俏妆残粉薄凝肤。 玲珑凤鬓围环玉，索络虫钗扑。露珠风冷逼窗梧，雨细隔灯寒梦绮楼孤。

倒读、顺读，都是虞美人的词，但分句、标点却不一样。 更奇妙的是，再倒过来，顺过去，又可成为两首七言律诗：

孤楼绮梦寒灯隔，细雨梧窗逼冷风。

珠露扑钗虫络索，玉环围鬓凤玲珑。

肤凝薄粉残妆俏，影对疏栏小院空。

芜绿引香浓冉冉，近黄昏月映花红。

红花映月黄昏近，冉冉浓香引绿芜。

空院小栏疏对影，俏妆残粉薄凝肤。

珑玲凤鬓围环玉，索络虫钗扑露珠。

风冷逼窗梧雨细，隔灯寒梦绮楼孤。

北宋文学家宋庠的《寄范仲淹》是一首回文诗：

顺读、倒读，回环反复，可读出五言五首、七言两首：

矶滩露荻槁，微翠近开花。

飞萤聚乱麻，野阔接平沙。

沙平接阔野，麻乱聚萤飞，

花开近翠微，槁荻露滩矶。

花开近翠微，槁荻露滩矶。

沙平接阔野，麻乱聚萤飞。

滩露荻槁微，翠近开花飞。

萤聚乱麻野，阔接平沙矶。

乱聚萤花飞，开近翠微槁。

荻露滩矶沙，平接阔野麻。

平沙矶滩露荻槁，荻槁翠微近开花。

开花飞萤聚乱麻，乱麻野阔接平沙。

滩矶沙平接阔野，阔野麻乱聚萤飞。

萤飞花开近翠微，翠微槁荻露滩矶。

再看苏轼的两首回文词：

菩萨蛮

落花闲院春衫薄，薄衫春院闲花落。迟日恨依依，依依恨日迟。 梦回莺舌弄，弄舌莺回梦。邮便问人羞，羞人问便邮。

西江月·咏梅

马趁香微路远，纱笼月淡烟斜。渡波清彻映妍华，倒绿枝寒风挂。 挂风寒枝绿倒，华妍映彻清波。渡斜烟淡月笼纱，远路微香趁马。

菩萨蛮是上阕下阕随句反复，而西江月是下阕上阕的倒读。

近现代已很少人做这种回文诗了。它太需要闲情逸致，太需要毅力和耐心，太花时间了，更重要的是它既没有实用价值，也没有什么艺术价值，只是文字游戏而已。

1986年，湖南桃园县境内的桃花源遇仙桥头的一块石碑上新刻了一首诗，人们按通常的读法读不成句，原貌如下：

机时得到桃源洞

忘钟鼓响停始彼

尽闻会佳期觉仙

作唯女牛底星人

而尽织郎断斗下

机诗赋又琴移象

观道归冠黄少棋

碑后的提示告诉人们，应从中间念起，按顺时针方向从里往外旋转着念，结果是一首押一七韵的七言诗，上句最后一个字的一半是下一句的第一个字。应读为：

牛郎织女会佳期，月底断琴又赋诗。

寺尽唯闻钟鼓響，音停始觉星斗移。

多少黄冠归道观，见机而作尽忘机。

几时得到桃源洞，同彼仙人下象棋。

可见，回文诗的实用价值不大，更多体现的卖弄文字的一种游戏而已，如果人们有这方面才华，在特定的场合里，读写几首，可起到助兴作用。其他方面嘛，就不要说了吧。

最喜欢的回文诗是这首四季回文诗：

　　莺啼岸柳弄春晴晓月明；

　　香莲碧水动风凉夏日长；

　　秋江楚雁宿沙洲浅水流；

　　红炉透炭炙寒风御隆冬。

作者传说是清朝才女吴绛雪。

每一句都可以形成一首回文诗，分别包含了一首七言绝句，即：

莺啼岸柳弄春晴，

柳弄春晴夜月明；

明月夜晴春弄柳，

晴春弄柳岸啼莺。

香莲碧水动风凉，

水动风凉日月长；

长月日凉风动水，

凉风动水碧莲香。

秋江楚雁宿沙洲，

雁宿沙洲浅水流。

流水浅洲沙宿雁，

洲沙宿雁楚江秋。

红炉透炭炙寒风，

炭炙寒风御隆冬；

冬隆御风寒炙炭，

风寒炙炭透炉红。